她将锦湲视作亲人。

　　一次偶然的机会，她在集里碰着了一个老妪。她从来没有想过娘还活着。她没有心思追究娘当年为什么要骗自己，拿到那只骨镯，她才知道自己竟是夏国人氏。于是乎就有了那封诀别信。

　　当年，娘在夏宫中的结义姊妹趁内乱逃了出来，求娘保住她怀里夏王的血脉，也就是她——默连容雅。娘这个结义姊妹，正是烟柳的额亲。她是娘有着过命的交情。娘答应了她，将她认作了自己的孩子。风雪夜的传说当然也是假的。

　　娘本想将这个秘密带进棺材的，可没料到会重遇她。而在她回归夏王室的一个月以后，娘一个人安安静静地死在了山间的茅屋里。

　　她走得很心安。

　　她知道那茅屋是她爱而不得的恋人留给她的。

　　她叫默连容雅，也是孟古格格。孟古就是如玉，如玉就是孟古。

　　眼前的雾气渐渐散了，如玉意识到给锦湲熬的药已经凉了，低下头苦涩一笑，照旧端起来往她房里去了。进屋时见她正坐在床边整理褥子，明显瘦削的身影落在如玉眼底几乎叫她落下泪来。赶忙走过去将手里的药搁到桌上，她轻轻拉住了锦湲的手示意她歇一歇，自己则接手了她的工作。

　　锦湲冲她莞尔一笑，坐到了桌边。如玉直起身子看到光下她细密的睫毛微微颤抖着，不免生出几分心疼的滋味。转身坐到她身边，将手边的药端给了她，看着她抿嘴一笑接过来皱着眉头喝下去，如玉的思绪又飞回到了殷雪舍命救她的那个午后。

　　她并不时常在宫里，文佳氏赐给她的住处离猎场不远。那天她像往常一样在猎场猎鹿，追逐受伤的猎物时，她骑的马撞上了一个忽然冲出来的女人。她下马查看，竟发觉是殷雪。她要人去叫药师，被殷雪强拉住了手，一边呕血一边求她救一救长公主。那时候她并不知道和亲的是锦湲，但等她回到夏宫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

　　如玉的目光顺着锦湲光洁的身子往下滑落到了她的小腹上，身侧的手不自觉攥了起来。

　　她不过是希望家国平安，为何天神不肯施舍给她一点点仁慈！

　　“雅雅，你看，书上说雪滴花代表了希望，如果这是真的，那我要许一个愿望。”说到这里，锦湲狡黠地瞥了眼如玉，轻轻叹了口气。如玉闻声赶忙问她出了什么事情，她摇摇头说自己想不出来该问天神要什么，她觉得如今的日子已经很完满了。

　　这番话不经意间将如玉的心扎得千疮百孔，她每每想到从前高贵如斯的长公主如今竟偏居一隅接受了宿命的安排总不得心安，可叹这是怎样的悲苦才将一个人骨子里的骄傲消磨得这样干净！

　　锦湲并不知道如玉的心里正在经历怎样的骇浪惊涛，见她没有理会自己，就轻轻戳了戳她的手，如玉这才收敛了心绪，见她眼前飘着一缕碎发，就抬手替她捋到了耳后。对上她澄澈的目光，她在心底对自己暗暗发誓道：“你遗忘了的岺朝，由我替你守护。”

　　锦湲已记不得从前的事儿了。

　　默连恪下手丝毫不留情面，她的头重重砸在东宫的石槛上流了满地的血，凭药师全力救治才侥幸逃生，如玉再不敢奢求其他。向身边的烟柳要了眉黛，如玉凭着遥远的记忆，替锦湲描了眉毛。但她明白，刻在眉眼间的悲伤是抹不去的。

　　烟柳见状，柔声宽慰道：“格格不要伤心了，王妃若是清醒，一定不愿见到你这副模样。我们要相信，失去的记忆总有一天会回来的。”

　　“何必想起来呢，那些记忆太肮脏太不堪，忘记……也许是老天爷对长公主最后的怜悯了。”

　　“既然如此，格格何必每日来替王妃贴花钿呢？”

　　烟柳一语中的狠狠戳破了如玉的心思，她的心底莫名烦躁起来，将手里的眉黛往盘子里一丢，起身说道：“有些事情是命里注定的，我们无力改变也无权改变。能不能想起来要不要想起来，一切全凭长公主自己的心意，我要做的，只是在她选择遗忘的时间里替她守住她在意的东西。”

　　“是什么？”

　　如玉没有明说，将目光投在了窗外——

　　大漠的风，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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